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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婆的隨筆散文
在我們那兒，大家把奶奶稱呼阿婆。我的幼年伴隨在阿婆膝前成長。小時候，奶奶哄我吃飯，教我說話，生病時還喂我藥。
因為爺爺英年早逝，他在孫輩們腦海里只是個稱謂，只是個遠(yuǎn)在天邊的親人。那時候，一家八口的重?fù)?dān)落在了阿婆肩上。兩個伯伯和父親相繼成家立業(yè)，四個姑媽相繼出嫁生子。阿婆剛想松口氣，恰逢掙工分養(yǎng)家糊口的年代，大伯母把年幼的堂哥推到阿婆面前。阿婆又開始帶養(yǎng)孫輩，一個接一個。我是幺孫，母親把我推到阿婆膝前，我未滿兩歲，阿婆已經(jīng)衰老。她小腳，視力模糊，白天黑夜渾濁不清。父母為多掙工分，每天大清早送我去阿婆家里，傍晚接我回家。有時候傍晚回來吃口飯，又匆匆忙忙出去了。我玩累了犯困趴在凳子上睡覺，阿婆生怕我受涼睡不好，就摸索著抱我起來洗臉洗腳，然后把我放到床鋪上，再去忙別的活兒。有時候一覺睡醒，父母親還沒收工回來，我就哭喊著找媽媽找爸爸。阿婆放下蒲扇，摸索著抱我喂水，撒尿，哼童謠哄我睡。她蹣跚地走路，艱難地喘息著，從早忙到晚。
我在阿婆的呵護(hù)下茁壯成長，可阿婆漸漸衰老，患過幾次眼病，幾乎雙目失明。阿婆平時拐不離手，足不出戶。還堅持自己做飯，孫輩們輪流幫忙挑水，送菜。她熟記灶臺在哪個位置，茅房在哪個方向，水缸在哪個角落。摸索著縫縫補(bǔ)補(bǔ)洗洗刷刷，竭力減輕兒孫們負(fù)擔(dān)。耄耋之年，認(rèn)定自己來日無多，念叨要看望幾個弟弟，回娘家“辭路”。她說自己當(dāng)年拖家?guī)Э谌背陨俅�，多虧這幾個弟弟資助周濟(jì)，做人要知恩圖報。路途不算遙遠(yuǎn)，對于小腳，拄拐，幾近失明的阿婆算是“天路”。哥哥姐姐下地干活，護(hù)送阿婆的任務(wù)落到我頭上。阿婆許諾我上學(xué)獎勵我一個新書包，鼓勵我好好讀書，但絕不讀死書，要學(xué)以致用。阿婆斜背一只藍(lán)布包袱，里面裝幾件換洗衣服，幾份送弟弟的禮物。我踢著小石子在前面引路，她拄著拐杖在后面趟路。緊緊拽住我的手反復(fù)囑咐我不亂跑，注意路上的單車，汽車和路邊的野狗。
上學(xué)以后，我和同齡孩子一樣，放學(xué)回家割草放牛，晚上復(fù)習(xí)功課，去阿婆屋里次數(shù)漸漸少了。過了一兩年，家里建起新房子，座落半山腰相隔老房子里多路。阿婆不肯搬離老屋，她說她已經(jīng)與老屋的每一粒塵土每一聲蟲鳴融為一體。哥哥三四天幫她挑一回水，我兩三天送一回菜。冬天寒冷，母親吩咐我去幫阿婆暖腳。晚上聽阿婆說話，把我兩只腳夾進(jìn)她腋窩取暖，聽阿婆重重呼吸，打呼嚕。星期天她早早起床，做飯留我一起吃。她掏出貯存壇罐里的鍋巴粉蒸肉熱給孫兒吃，自己張開僅剩三顆半牙齒的嘴巴，吸并不喜歡的紅薯粥，夾煮蘿卜。煎或熱小碗爛熟寡白的肥肉，一點一點嗍。她頭發(fā)灰白，躬腰，耷拉眼皮，手背青筋暴露。展示我面前的是一個親人的年老體衰。我當(dāng)時并不理解阿婆為什么會衰老。歲月正漸漸引導(dǎo)我步入中年，我逐漸明白自己遲早要走到這一天，會在晚輩面前展示老年的模樣：手抖，眼花，聳肩縮背，滿臉皺紋。坦然面對各種各樣疾病帶來的痛苦煎熬。
前些年，我漂泊異鄉(xiāng)幾年回趟家。無論阿婆住伯父家里還是住我們家里，每次聽到我說話的聲音，她會緊貼窗戶喊我乳名，一聲接一聲喊，生怕我聽不見轉(zhuǎn)身離去。我進(jìn)去扶她坐下，陪她說話。她咳嗽，費(fèi)力地吐痰，顫顫巍巍從懷里摸出幾粒干荔枝，叫我吃。她叮囑我為人處世做到手穩(wěn)，嘴穩(wěn)，處處好安身；她說家風(fēng)家規(guī)不能忘，學(xué)會自尊自愛，與人為善……
我每次離開，阿婆都要起身扶著墻壁走出門外，面對我離去的方向站立許久。阿婆在我最后一次看望她后的兩天離開了人世。臨走前沒有任何征兆，那是一個很尋常的傍晚，阿婆喝小半碗綠豆粥，摸索著回房睡覺了。母親煮熟豬食焙熟紅薯，拍掉灰剝掉皮，打發(fā)我侄女送去給阿婆吃。母親見孫女喊了幾遍未見動靜，深感不妙，急忙奔去阿婆床前。掀開蚊帳，阿婆跟隨爺爺去了遙遠(yuǎn)的天國，安安靜靜躺著，象個熟睡的孩子。她生養(yǎng)一群兒女長大成人，又帶養(yǎng)一群孫兒孫女長大成人，兒孫滿堂，無疾而終。
阿婆一直有個愿望，迫切盼望我成家立業(yè)養(yǎng)兒育女，有生之年幫我看養(yǎng)孩子。我沒有這個福氣，晚婚晚育，孩子出生的時候阿婆已經(jīng)逝世9年。孩子懂事的年紀(jì)，我對著掛在堂屋里的遺像，給孩子描述一個太阿婆——年年月月忙忙碌碌，從年輕忙到年老，從兒女出世忙到孫子成人……
清明時節(jié)，我?guī)Ш⒆咏o阿婆上墳，叫他跪在墓碑前叫太阿婆。孩子聲淚俱下，我也聲淚俱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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